在中国石油大学(华东)校史展览馆的玻璃展柜中,一本《泥浆胶体化学》手稿似被时光浸润的琥珀,静静卧在绒布上。泛黄的稿纸泛着旧书特有的温润,蓝色钢笔字迹如刻般工整,偶有浅褐色泥浆斑点缀在页边,像极了油田土地的肌理;红色批注密密麻麻爬满空白处,笔尖划过的力度,似还藏着主人当年伏案的热忱。这手稿的主人,便是我国钻井液化学领域开拓者、“五老”群体中的标杆人物——李健鹰教授。她以粘土为墨、岁月为笔,在石油教育与科研的荒地上,写下了一首bevictor伟德官网坚守的诗。
1971年的中国,石油工业正向着地下千米的未知疆域突围。钻塔如钢铁巨人般矗立在荒原,却因钻井泥浆技术的滞后,在坚硬的岩层前停步。华东石油学院(中国石油大学前身)决意创办首届钻井泥浆班,为行业破局注入人才,却在 “粘土结构与泥浆化学” 这门核心课上犯了难——彼时国内,能同时通晓土壤化学与石油工程的教师,寥寥无几。
远在郑州的李健鹰,刚从北京农业大学土化系研究生毕业,郑州土壤研究所的聘书已放在书桌一角,书桌上摊开的土壤样本与文献,正铺展着一条安稳的科研路。“土壤是大地的筋骨,泥浆是钻井的血脉,都是为国家撑底气,哪分什么领域?”接到学校邀约的电话时,她语气笃定。当夜,她将半箱土壤化学专著与半箱借来的石油工程文献塞进行李箱,箱底还压着一本空白笔记本,扉页提前写下“为石油育英才”五个字。
火车抵达东营时,晨光刚漫过成片的“干打垒”校舍。李健鹰踩着未散的晨雾走进校园,临时办公室里,一张木板桌、一盏煤油灯、一叠稿纸,便是她的“战场”。第一夜,办公室的灯光亮至东方泛白,稿纸上首条泥浆流变曲线蜿蜒舒展,与扉页的誓言重叠——自此,她的人生与中国石油教育,便再也解不开了。
钻井泥浆化学是横跨多学科的边缘领域,当时既无系统教材,也无成熟经验。李健鹰深知,脱离井场的教学是空中楼阁。1973年春节刚过,她主动请缨赴四川女基一井——这口我国首口六千米深井,正面临井壁坍塌的危机,每一次泥浆循环都如“在刀尖上行走”。
川中矿区的寒风裹着砂粒,刮得人脸颊生疼。李健鹰裹着厚重棉袄蹲在井口,棉手套沾满泥浆也浑然不觉,每半小时便俯身为泥浆测温、取样,笔记本上的粘土水化数据,在寒风中愈发清晰。工棚里没有暖气,她把煤油灯放在脚边,冻僵的手指捏着钢笔,墨水在纸上凝结出细小的冰粒,她哈口气暖透指尖,继续书写。
最紧急的一次,为验证缓凝剂浓度,她与罗平亚教授连夜骑自行车赶往三十里外的西南石油学院。山路崎岖,月光洒在碎石上如碎银,车后座的保温桶装着泥浆样品,桶壁结满白霜。抵达实验室时天未亮,两人顾不上擦去眉梢的冰碴,立刻架起仪器。当最后一组精准数据算出,晨光恰好漫过实验台——这组数据,成了女基一井成功固井的“钥匙”。“井场的每一勺泥浆,都是带着温度的教材。”后来,她把这句话写进教案,笔尖落处,满是对实践的敬畏。
1978年春,全国科学大会的喜讯传到东营时,李健鹰正和团队在“干打垒”库房攻关聚丙烯酰胺泥浆技术。没有专业反应釜,就用煤炉加热搪瓷盆;试剂短缺,就托人从兄弟单位调配;数据偏差,便推倒重来。有一夜,为观测泥浆高温稳定性,她守在煤炉旁彻夜未眠,天明才发现白大褂下摆被炉火烤得焦黄,那焦痕像极了钻井平台的剪影。
当“聚丙烯酰胺泥浆研究”捧回全国科学大会奖时,李健鹰捧着奖状,指尖轻轻摩挲烫金证书,眼角泛泪:“这不是我一个人的,是所有在井场摸爬滚打的石油人,用汗水熬出来的。”那枚奖章,成了“干打垒”里开出的第一朵“科研花”。
此后数十年,她的身影始终在实验室与讲台间穿梭。主编的《泥浆胶体化学》五度修订,书页间的知识如陈酒般醇厚,滋养了一代石油学子;学生们或成油田技术骨干,或接过她的教鞭,将火种传递。即便年届九旬,她仍坐轮椅到实验室窗前,看着年轻学子操作,轻声叮嘱:“调泥浆要像做人,稳得住性子,撑得起责任。”
如今,那本带泥浆痕迹的手稿成了思政“活教材”。青年学子翻开它,触到的不只是泛黄纸页,更是一位“五老”滚烫的初心。他们读懂了:所谓时代精神,从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,而是如李健鹰这般,把个人理想缝进国家需求,用一生的坚守,在教育强国的画卷上,写下最质朴也最厚重的一笔。而那些藏在粘土颗粒里的执着、浸在泥浆中的赤诚,终将化作星光,照亮更多人前行的路,在建设教育强国、守护能源安全的征程上,永远闪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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